刘强最终还是收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黑人女孩的消息:
“假发已经收到,我非常喜欢。”
身在许昌的刘强,或许怎么也没想到,自己会因为一顶假发,跟远在大洋对岸的一位黑人癌症女孩,产生联系。
刘强的老家,在中国的假发之都许昌。父母是工薪阶层。母亲还曾做过服装小生意。四年前,她开始在当地的一家假发公司做客服。
她在公司速卖通网店的聊天工具上,收到一个陌生女孩发来的消息。“她说,她急需一顶假发,因为她得了癌症,马上要化疗了。”
癌症病人
客人要的是“3+1”的发条+发块。这个产品一般都是黑色。黑人女孩选了4号色的浅棕色,库存很少,属于定制单,工艺比较复杂。一般定制的话,需要3到5天。
刘强查了一下库存。幸好,有现货。她把订单交给仓库的时候,特地备注了“加急”。
傍晚六七点,发货前,刘强再一次确认了假发的物流情况。
医院的地址。
刘强从没见过那个女孩。只是在速卖通的聊天工具上,跟她聊过几句。从头像和说话语气,刘强判断,“她应该二十五六岁,医院。”
货发出后,刘强又特地跟她联系过一次,告诉她,大概三到五天就收能到。
没多久,就收到了她的留言,假发收到了,自己很喜欢。
“不过后来,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了。”
刘强是许昌“奥蕴实业”的电商客服。这是一家专门销售假发的公司。刘强每天的工作,就是上传产品,运营店铺以及回复客户的留言。
店里的假发,大部分卖给了美国、加拿大、南非的客户。
工作4年多,刘强常常要忍受国内外两地的时差。
晚上的九、十点,往往是她最忙的时候。她要不断地回复客户的消息,甚至越洋电话。因为那正好是国外的白天。旺季时,她甚至要定好凌晨两三点的闹钟,回复留言。
跟人们想象的不同,来刘强店里买假发的,绝大部分都是国外的黑人。
爱假发的黑人客户
黑人的头发,看起来浓密、好看,但其实因为生理学的原因,他们几乎都是天生的小短卷,发质刚硬,并且头发生长缓慢,还容易脱落。
所以,他们要么干脆贴着头皮编成一头脏辫,要么任头发长成类似钢丝球的爆炸头。
几乎很少有黑人,拥有一头秀发。
往前倒推几个世纪,在当时白人主宰的欧美地区,大部分白人留着直发或卷发。在过去的白人眼里:爆炸头被认为是不漂亮的、不整洁的。
直到今天,在一部分美国人的观念里,还是认为黑人的传统发型是不得体的,不能够出现在正式的社交场合里。这也影响了黑人女性的发型习惯。在刘强的店里,直发跟大卷是永远的经典爆款。
假发成了黑人群体的刚需。
在他们的社交圈里,有财力来打理或者购买假发,是一种隐形财富的证明。据统计,黑人每年在头发上的花销能占收入的20%左右。
彼时,在国内定制一款假发的工艺已经非常成熟。“假发发型师把三个克的发条和一个配件,缝在发帽上,就能完成一套假发作品。”
一套假发,在刘强的店里,大约卖美金。而在美国当地,做一个假发发型至少要50到美金。
为了开拓美国市场,去年8月,公司派遣刘强和几个同事,去了美国,开拓当地黑人的假发市场。
赴美卖假发
年8月凌晨两点多,刘强和同事们,踏上了飞往纽约的班机。
在美国,有专门的黑人聚集区。为了销售假发,刘强常常跑去黑人聚集的布鲁克林、昆斯等地。
布鲁克林的街道比较密集。那里没有高楼耸立,房屋顶多10层高。马路上,一家小店挨着一家小店。那里虽然不能算是贫民窟,但一看就是经济不太发达的地方。“环境有点脏乱差,比不上曼哈顿。”
刘强经常去的那条街道,是当地的美发一条街。那里的假发店,分为沙龙和SUPPLY两种。沙龙是专门做发型的,并提供配带假发服务,类似于国内的美发店。SUPPLY则是专门销售假发地方。
在去美国之前,刘强分析,自己公司的“真人发”,效果逼真,根据网店的经验,销量会很好。但实地了解了一圈,她才发现,当地黑人们更喜欢化纤发或者是“化纤”加“真人发”的组合假发。
因为这种假发的价位更便宜。尺寸短的化纤发,一般20美金起步。“如果买真人发,最少就要四五十美金了。”
在布鲁克林,大部分SUPPLY店铺都是韩国人经营的。早些年,他们已经进驻了美国的黑人聚集区。韩国老板们在中国找工厂合作,再贴自己的品牌,卖到那里。
而真正中国人开的实体店,当地却并不多。许多黑人,只能通过网络才能买到中国假发。
当韩国老板们看到同样的亚洲面孔进出SUPPLY店铺时,他们并不欢迎。
有一次,刘强刚走进一家店铺。三十多岁的韩国女老板就一直盯着她打量,过了半晌,才问,你要干什么?“意思是,让我出去,不欢迎我们看他们的产品,偷窥他们的商业信息。”
没有具体的语言冲突,但是你能感受到那种明显的拒绝。
真正张开手臂,接纳刘强的,是当地的黑人。
布鲁克林的沙龙店大部分都是黑人开的。在国外,无论是修剪发型还是佩戴假发,都是在沙龙店里完成的。
刘强每次去,基本上都能做成几单生意,最高的一次,做了几千美金。
纽约的黑人朋友
去纽约的第一个星期,刘强就在一家黑人开的沙龙店里做成了一笔买卖。
那天,她无意走进了一家名叫Unique的沙龙店。那家店有多平方米,老板Baron看上去40来岁,英语还可以,但女店主的英语有些吃力,只能用简短的单词来沟通。从他们的口音里,刘强推测,两人是移民过来的。
刘强照例介绍了产品。Baron把刘强带来的每一个假发都拿出来摸了一摸,看看细节,在询问完价格之后,他一口气定了个发条。
在纽约,刘强遇到很多黑人。除了沙龙店的老板,还有公司大楼里的清洁工、公交车司机,以及快递员……
有一次,刘强出门坐公交车。上车后,她才发现美国的公交车,只能投硬币。当时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中年黑人大叔,看她的样子很着急。他想了想,最后还是向她做了一个招手的动作,让她上车。
刘强觉得,尽管他们的职业各不相同,但做事都很认真、有热情。“我上车的时候,司机会45度的倾斜,他总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你,随时做好了跟你打招呼的准备,无论你有没有那个打算。”
被迫关门的沙龙店
去年12月底,刘强回国过年。等2月准备返回纽约的时候,发现美国的疫情爆发了。
机票被取消,航班无法入境。
在美国做线下销售时,刘强经常去布鲁克林的一家美发沙龙店。
那是一家只有四个座位的小店面,平时以理发为主,也会捎带着卖一些假发,给客人做佩戴假发的服务。
老板AntoJ是一位黑人女子,她有一个小女儿。她们靠着这家小店,维系着基本的生活。店里平时生意很好,刘强经常过去推销她的假发。几乎每次都有斩获。
但自从美国疫情爆发,这家小店就关门歇业了。
停业了两三个月,有一次,刘强在facebook上问她沙龙店的近况。“她说,还没开工,但她很想马上复工赚钱。”屏幕另一头,是长时间的沉默。刘强不忍再追问下去。
赴美之行,眼看遥遥无期。于是今年年初,刘强在国内转型做起了速卖通的直播。
出乎意料的是,她在美国工作时,认识的黑人快递员和她母亲,居然都在直播间里下了单。
老朋友Baron也来拿过两次货,每次都要几十条发条。沙龙店并不需要存货。他们的客人都是拿着产品去那里做头发的。所以Baron买的并不多,每次只拿两三个款。“他直接找我要货品单,配好货后就给他发走。只是频率上比原来低了一点。过去是一个月来两次,现在变成了一个多月来一次。”
前不久,她在直播的互动栏里看到了熟悉的名字:AntoJ。
刘强知道,她的美国黑人朋友们,终于又开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