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走街串巷吆喝“找头发换针”，到依托跨境电商“卖全球”；从技术、设备短板，到行业标准制定；从家庭作坊，到数十亿美元出口额……如今，全球每10顶假发，就有6顶来自“假发之都”许昌。
作为全世界最大的发制品集散地和出口基地，许昌的“一缕发”历经百年，实现了从粗加工向深加工、从原材料收购向成品出口的转变，演绎了精彩的产业变迁。
起步：“找头发换针”的毛发交易
“找头发啊换针!找头发啊换针!”这湮没在历史风尘中的悠长叫卖声，却一直萦绕在建安区灵井镇泉店村一带村民的心头上。
泉店村是旧时许昌县四大重镇之一。据《许昌文史资料》记载，明末清初,泉店商贾云集、发庄林立、终日为市，曾有“小上海”之称。当时的泉店商人白锡和是许昌发制品历史上一名绕不开的风云人物。
白锡和是清末民初人，很有经营头脑，最早在天津做箩底生意。当时的泉店已经有了毛发加工行业，但工艺简单、规模极小。公元年（清光绪二十六年），白锡和在天津结识了一名收购头发的德国商人亨特，两人一拍即合，成立了“德兴义”发庄。白锡和成为德国商人的代理商，负责组织货郎走村串乡收购人发，货郎既可以用现金购买，还可以用德国的飞马牌钢针等日用品兑换，人发源源不断地汇集到泉店。
在这名德国商人的指点下，白锡和雇人把收购来的人发理顺，根据国外生产厂家的要求，把头发的长度按英寸计量分档：4英寸长的用2道白线捆扎，称2档；6英寸长的用3道白线捆扎，称3档……以此类推直到32英寸的16档，“档发”一词即源于此。档发打包外运，生意格外红火。没几年，不仅周边地区，而且连山东、安徽的人发都卖到了泉店，使得泉店档发从20世纪三、四十年代就名声大噪，享誉国际，这种色泽光亮、手感柔软、耐蚀耐磨的中国头发被称为“许泉发”。
见做人发生意有钱可赚，泉店附近的小宫、张桥、遵庄、唐庄等村的村民也纷纷涉足人发加工及销售。
“我十几岁就开始做了。”小宫村村民许春阳说，制发，几乎是他自幼以来的记忆。30多年前，15岁的许春阳跟随父母，身背土*色帆布大包，从许昌火车站出发，投身收头发大*。
火车一路向北，过麦田、经湖泊，在河北西南拐入了石家庄。下车后，他借来一辆自行车，用夹杂方言的普通话，走街串巷吆喝：“收头发，收头发！”重音不自觉落在了“头”上。许春阳开玩笑说，这一幕像极了收破烂，总有街坊探出头，将女孩子铰下的头发辫子卖给他。依发质，价格从十几元一斤到上千元不等。
许春阳告诉记者，他买过最贵的头发是在安徽，无漂无染，自然发，长度近两米，一公斤三千元，理顺折叠后放进背包，再乘火车返回许昌。“人发渠道也很有讲究，中国人的头发又黑又垂，品质好则价格贵，湖北、内蒙、四川、云南等地我都去过。”许春阳说。
近年来，国内的头发越来越难收了，许春阳的足迹从国内延伸到了国外，其中，印度、越南、孟加拉国、巴基斯坦等东南亚的人发是近年来的“香饽饽”。“越南的姑娘出嫁前，都会去庙里剪发，还有些地方姑娘成年以后就要削发。因为宗教信仰，巴基斯坦女性不能随意剪发，出售的头发都是她们每日用梳子梳下来的。”许春阳说，这些与头发相关的国外民俗是收发人的必备常识。
从15岁开始做“货郎”，如今的许春阳，只要摸一把头发，就能知道头发的发质、价格，判断是否符合要求。
像许春阳这样的收购者遍布许昌，在最高峰的时候，许昌有2万人的头发收购大*，他们就像搬运工，每年把世界各地上千吨的头发汇聚到许昌的不同村落，初步加工卖给原材料集中商后，这些“黑金”将进入假发工厂。
跨越：“档发”到“头上时装”的转化升值
尽管世代从事毛发交易，但许昌人渐渐发现，他们辛苦收购加工毛发，利润却十分微薄，只是欧美发达国家假发制造商的“小工”，原料毛发与成品假发制品之间有着巨大的利润差。
不甘于低层次的原材料出口为他人“做嫁衣”，许昌人用自己摸索出来的假发生产工艺，开启了“假发之都”的道路。这条道路的开创离不开一个人——瑞贝卡发制品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郑有全。
“我出生于小宫村，父亲郑鸿福6岁起就跟随上辈人学习加工人发，很快就熟练地掌握了一整套档发加工技艺，这对我青少年时代影响很大。高中毕业后，我当了几年大队干部和民办教师，改革开放后，就开始涉足档发加工和买卖。”郑有全表示。
到了年，26岁的郑有全靠做假发生意已经成为人人艳羡的“万元户”。为了扩大规模，郑有全牵头成立了许昌县小宫工艺毛发厂，以入股方式将一帮志同道合的乡亲凝聚在一起，资金、技术等生产要素被集中起来统一使用、合理合法经营、自负盈亏、按股分红。在闲置的民房里，几十号人用锥子、叉子、梳子、篦子等简单工具加工档发，再销往直销口岸城市的外贸公司。
许昌县小宫工艺毛发厂建厂之初，只有30名工人，走的还是上一辈档发加工的老路，赚的是微乎其微的手工钱。在对外交往中，郑有全逐渐意识到，自己干的活儿全是向外商提供经过粗加工的原材料，挣的钱是用宝贵资源换来的微薄外汇，而外国厂商将原材料精加工制成头套假发后，成了“头上时装”，价值成几十倍、甚至上百倍地增长。郑有全心想：许昌交通便利，人发资源极为丰富，为什么不能自己精加工，像外国人一样赚大钱呢？
年6月，郑有全带领30多名小宫毛发工艺厂的工人，来到许昌县城，争取到了国家轻纺投资公司的专项贷款，买下了新许路东段一家破产的电线厂，注册成立了许昌县发制品总厂。三亩三分地和两幢破旧厂房，就是企业起步时的全部固定资产。
想要买到生产假发的全套工艺和技术，在年并不容易。当时，青岛有几家设备比较齐全的假发制造厂，可谁也不肯转让技术。为此，郑有全请了一些在青岛工厂里退休的老师傅，凭印象绘制发制品生产的重要设备——三联机的图纸，随后找机械制造厂出样机，反复修改了多次，用这种近乎原始的摸索，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设备、技术和第一批技术工人。
掌握假发制造技术，同样是一道关隘。假发制作工艺相当复杂，仅脱鳞、染色就有多道工序，成型过程中又有开料、整毛、磅发、排发、戴发、插发与压三坑、卷发、烘发、刘海压坑、头皮制作、网帽制作等十多个环节。郑有全三次高薪聘请师傅言传身教，连续近20个昼夜泡在车间里，反复演练过酸、染色，总算掌握了7种色号的漂染技术，造出了许昌第一代、并被外商认可的“七彩秀发”。
经过不懈努力，郑有全掌握了档发——色发——工艺发的一整套工艺技术，接连实现了一个个重大突破。年，许昌县发制品总厂与美国新亚公司共同合资组建了中外合资企业——瑞贝卡公司，此后，在国际市场上迅速发展。年7月，瑞贝卡在上海证交所上市，成为“假发第一股”。
在瑞贝卡的带领下，全市发制品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。截至年年底，全市发制品企业有多家，从业者30多万人，产品涵盖了3大类、6大系列、多个品种，远销多个国家和地区。
8年，瑞贝卡联合质检、发制品协会及瑞美、龙正等省内外多家企业，共同制订了行业标准及国家发制品行业五项标准，并通过了国标委审核，成为国内行业唯一标准，提高了产品质量和档次，也提升了应对参与国际市场竞争的能力。
“我市发制品行业经历了由粗加工到深加工，由档发到产品，由单一品种到系列产品的转变，成为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发制品集散地和出口基地，实现了档发资源的就地转化升值，完成了许昌档发百年历史的跨越。”许昌市发制品协会秘书长王喜祥表示。
腾飞：跨境电商为“卖全球”插上“数字翅膀”
今年上半年，非洲首批新零售假发店在南非落地，通过线上下单、线下体验的形式，非洲人民最快可享受当日达服务。这是阿里巴巴跨境电商平台速卖通“非洲黑金”行动的开始。一名非洲妇女得知消息后，搜集了身边女性朋友的假发购买需求，一口气在速卖通上下了10单，瑞贝卡当天就从位于约翰内斯堡的本地仓库为这其调货，当天就送到她的手里。
许昌的假发从以前的收购原材料到自己加工完成了一次跃迁，而在近几年，跨境电商的兴起则让“假发之都”焕发出了新的活力。
“假发体积小、价值高、好运输、放不坏，非常适合跨境电商模式。”40岁的奥源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申大垒从事发制品行业20年，他告诉记者，5年前他的公司都是做国外的假发代加工，没有自己的品牌。如今跨境电商的快速发展，顺利让公司转型。年他们公司跨境电商的销售额还不足0万元人民币。截至年，销售额增速超过了%，跨境电商业务已占全部销售额超过40%。
“过去做传统外贸贴牌加工，都是批发商、零售商给我们提供产品需求，工厂自己并不知道研发什么样的产品。现在通过跨境电商平台，我们可以直接和客户沟通，加上大数据分析和个性化算法等先进技术，能够更加精准地掌握海外消费者的画像和需求。”申大垒说。如今，他的公司在阿里巴巴速卖通、亚马逊等平台都开设了自主品牌店，并尝试邀请海外知名社交平台上的网红直播“带货”，推广自有品牌。
“几年前，瑞美真发的烦恼是订单太多，没法按时交货，但突然之间，订单的数量急剧下滑，工厂不再满负荷运作。”瑞美真发副总经理陈丽回忆道，这是当时许昌假发行业普遍面临的困境。以前大工厂在市场的价格、产品、采购量、销售量上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，而跨境电商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。
年，申万宏源证券在一份假发行业研究报告中，揭示了大批订单消失的原因：年以来，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，美国市场购买力显著下降。与此同时，跨境电商对传统的线下渠道造成了不小的冲击。“线上电商的蓬勃发展，节省了由经销商——零售商——杂货店——消费者当中的多个中间环节，同类产品在网上售价更低，更有竞争力。”报告写道。
挑战也是机遇。年，瑞美真发开始拓展跨境电商业务，和电商的融合不仅带动了销量，而且节约了研发成本，缩短了研发周期。“过去，为了了解市场需求，公司需要派出团队在海外市场蹲点，走访发廊、实体店等销售场所。且不论调研的时间和金钱成本，待团队把相关数据反馈给研发部门，再组织生产，而后通过层层代理来到消费者手上时，所谓的潮流已经过时了。现在，依靠大数据提供的用户画像，公司可以更加准确快速地了解客户的需求。”陈丽告诉记者。
今年上半年，瑞美真发跨境电商的销售额已接近万美元，比年全年的电商销售额增长了40%。目前，电商平台的销售额已经占到了公司总出口量的20%。
假发跨境电商蓬勃发展的背后是*府“有形之手”的大力推动。我市与阿里巴巴合作建立了国内首个发制品跨境产业带，入驻发制品企业多家，有60家国际品牌、超过5万个产品上线，成为阿里巴巴全球速卖通平台上最成熟、最完善的跨境产业带。建安区跨境电商综合服务园区，引入杭州中通云仓科技有限公司运营，成为国内第一个集全球假发分拨中心、智能物流仓、外贸综合服务平台及供应链金融为一体的跨境电商创新产业基地。
截至目前,全市假发跨境电商销售额突破10亿美元，在阿里巴巴热销排名榜上交易量保持%以上的增长速度，交易额在数万种商品中居第三位。（杨伟峰）